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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4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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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4 章

文茵在殿內站了多久, 坤寧宮就鴉雀無聲了多久。連先挑起事端的皇後,都不曾出聲半個字。

不知過了多久,她側過身來, 目光緩慢掃過高座上的皇後,又環顧四周在座的眾妃嬪。

“今日的事,沒完。”她道,收回目光, “嬤嬤, 將那汙蔑本宮清譽的宮女帶走!”

長信宮裏,是前所未有的安靜。

於嬤嬤讓人將殿門小心闔上,隔絕了裏面人的視線,又指揮人輕手腳的擡水過來,沖刷掉殿門前的血跡。

她站在那有條不紊的指揮著,依舊是副刻薄冷厲的模樣, 可若仔細看去, 便能看清楚她眼圈裏泛著的紅。

朱靖踏進長信宮的時候, 見到的正是這副四周皆寂, 宮人噤若寒蟬又死氣沈沈的一幕。明明是暖春,卻給人種雕零灰敗之感。

他有些發悶的拉下朝服的領口,擡腿大步朝前邁去。

“你家娘娘呢?”

經過於嬤嬤時, 他停下發問。

於嬤嬤往關緊殿門的寢宮方向看了眼, 朱靖便了然。

“念春……你給她如何安排的?”

“老奴怕娘娘見了傷心,便早早的將人擡出去,給買了棺木, 打算送她回原籍。”

“這般安排很好。”朱靖頷首, “馮保,去朕內帑取百金做埋身銀送去, 著人務必厚葬她。”

馮保躬身應是。

朱靖深吸口氣,擡步朝殿門方向走去。

雙掌推開緊閉殿門,外頭光線湧入窗戶緊閉的昏暗大殿時,他也同時看清了那個孤零零坐在桌案前的她。她偏了臉,正一動不動的看著擺放在窗角的迎春花。

“貴妃。”

他壓低聲音輕喚,可對方卻無半分反應。

她孤坐著,沒多少血色的面上不帶傷感,卻給他種灰敗的空落落的感覺。

他忍不住幾步上前,伸臂將她攬在懷裏。

“人死不能覆生,你莫要過度傷懷。她如此忠心,若在天之靈見你為她傷神,也會走得不安心。”

文茵只覺得有股說不上來的郁氣從靈魂深處激湧而出。

此刻她說不上來是為什麽,可她的行動已經代替她的思維做了反應。

朱靖頓了瞬,慢垂眸看向她的臉。

剛她用力將他推開的那剎,他能感覺到她對他強烈的抗拒。

一種前所未有的不適感將他包圍。他繃直了嘴角,神色變幻不定。

頃刻,他到底還是將那點不適強壓了下去,放緩了語氣道:“貴妃,此事朕定會給你個交代。”

踏出長信宮的那剎,朱靖駐足偏眸,寒聲吩咐:“擺駕坤寧宮。”

文茵依舊還在看那迎春花。

此刻大殿裏依舊還是她一個人,門窗緊閉,光線昏暗暗的。

怎麽就至於,這是個什麽事,用的著賠上她念春一條命?

文茵反覆的想,反覆的不理解。

活生生的人,不到一頓飯的功夫,就那麽沒了。

這種感覺很不真實,隔霧看花一樣,讓她覺得虛妄。

可虛妄之餘,她又感覺有種鈍痛。大概是為了轉移這種鈍痛感,她開始努力去回想,這些年她待念春怎麽樣,有沒有虧待過她,有沒有苛責過她。

但她好像又回憶不起來,畢竟這些年裏,她其實並不大關註周圍的人。她對這個偌大的皇宮沒有半點的歸屬感,自打踏入這裏,她就似踏入了一個格格不入的地方。這裏的人與事,於她而言,都並不值得關註,她就似游魂一般游離著,隔絕著外界一切。

好似除了她的奶嬤嬤外,其他人如何都與她沒什麽關系。

伺候她的那幾大宮女,在她潛意識裏,或許她們之間更像是普通雇主與員工的關系。所以她放養式的雇傭著她們,想著等她們到了可以嫁人的歲數了,她放她們出了宮,那她們的人生就與她無關了。

當然,她本以為是這樣的。

可念春的突然離去,仿佛一記悶錘砸在了她心口上,讓她悶痛的同時也讓她清醒的意識到,原來她與這座冰冷的皇宮到底也產生了糾葛。無論多與少,她扯不掉,抹不去。

於嬤嬤抹把臉後,連呼吸幾口氣推門進來,盡量語聲平緩的跟他們娘娘說,那念春的後事已經囑咐人在安排。

文茵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,沒有立即回應。

許久,她方似自語的喃喃:“嬤嬤,我還記得當年那些入長信宮的宮人中,最屬念春最愛掐個尖。當時嬤嬤還說她心氣高,虛榮心強,不是個好姑娘,可後來我閉宮三年,那麽多宮人都心急火燎的找門路離開了,她卻堅定不移的待在長信宮裏吃了那麽多年掛落。”

於嬤嬤喉中發澀:“是啊,嬤嬤也有看走眼的時候。”

有了那三年,她也方看清了一個人的真實面目。念春雖愛掐尖,卻忠心護主心性堅定。所以後來的幾年她才會不時的打壓念春兩句,不是真嫌棄她,而是想打壓下她那股子目中無人勁,怕的是她將來會因此吃了大虧。

“嬤嬤,有幾件事要囑咐你去辦。”

於嬤嬤收好情緒,強打精神,“娘娘您說。”

“第一件,撬開采雪的嘴,我要知幕後推手是誰。”

比之打手,她更恨策劃此事的幕後之人。

“第二件,將念春的事想法子傳給那個侍衛。”文茵又看了眼窗邊的迎春花,“我要知道他的反應。”

究竟是個圈套,還是無意被人捅破了私事,她要清楚知道。

“第三件,念春最愛那馬駒,那就牽了那馬出宮,隨那棺槨一塊送回原籍,守在她墓前。”

於嬤嬤欲言又止:“可是那馬……”

“既然送我了,我就有權處置。”稍頓,又道:“遣人打探著,看看聖上去皇後那之後,又去了哪個宮。”

文茵扭過臉朝向殿外,聲音發輕:“看看咱宮裏有多少到嫁人歲數的宮女,有多少都報上來,準備份嫁妝,打發出宮罷。”

坤寧宮,正沈浸在帝王的威壓中。

“是朕當日跟你說的不清楚?”

“臣妾當日收到密報,得知後宮當中出了這等醜事,又怎能坐視不理,按照宮規……”

一聲脆響,茶杯在地上四分五裂。

“皇後,你是不是永遠不會審時度勢,永遠不會看朕臉色?”

聖上耐心終於告罄,面無表情的拂袖起身,“可是需要朕直白告訴你,在這座皇宮裏,朕的喜怒便是規矩,朕的好惡便是規則!”

皇後的身體搖晃。

“來人,傳旨通報六宮,皇後德行有失,禁足三月。” 在皇後喪膽游魂中,他聲音冰冷冷道:“仁宗朝有個修佛的皇後,你若想效仿她,朕可以成全你。”

語罷,擡步而去。

皇後癱坐於地。

朱靖踏出坤寧宮後,有錦衣衛的人趨步過來,迅速耳語了番。

他不帶情緒的朝康嬪所在宮殿的方向看了眼,側眸問:“貴妃的人可有出來探聽消息?”

那錦衣衛的人回應說是。

朱靖駐足片刻,擡步上了輿攆。

“擺駕勤政殿罷。”

得知此事的文茵,便就明白了聖上的意思。

這事到以懲戒皇後禁足為止,不必繼續追究了。

依舊坐在殿裏的文茵,在這一刻沒覺得憤怒,反而覺得可笑。

她想起他前些時日對她百依百順,似乎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架勢,想起他容她幾番放肆對她寵溺似無可奈何的深情,給人一種好似被人妥善放置心尖安置的錯覺。再想他前頭從她這裏離開前,那副信誓旦旦,要給她做主給她交代的模樣。

多可笑啊,這就是帝王的所謂深情。

得虧她早已不是那不谙世事、初出象牙塔的單純女子,否則被他這些深情哄騙了去,接下來的半生還不知得要流多少眼淚,哭斷多少柔腸。

早在當初被他壓迫著留在這座皇宮時,她就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是什麽,她只是他的一味調劑品。要說特別的話,那她大概可以算是他較合口味的調劑品。

“娘娘莫要傷懷,幕後之人咱們自己查。”

文茵嗯了聲:“不急嬤嬤,慢慢查,總會查到蛛絲馬跡的。可以往有子嗣的三位妃嬪的方向上查。”

能讓朱靖有所顧忌止步的,十之八九是因著皇嗣的關系。

事關一條命,她絕不會輕易算了。

於嬤嬤想了想道:“念夏去審那叫采雪的宮女了。那采雪說她不知幕後之人是誰,只是按照皇後教她說的去做。倒是她在事發之前,曾見到過莊妃宮裏的一宮人出入了坤寧宮。”

文茵搖頭:“擺在明面上的,不一定是真佛。”

於嬤嬤道:“我也覺得莊妃不像是做那事的人。”

“不過事無絕對,這宮裏頭藏得深的人有的是。著人再細查吧,只要做過的事就總會有痕跡。”文茵說著,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問了句:“念夏審的人?”

於嬤嬤嘆氣:“是她審的。大概是因念春的事受了刺激,腫著兩只通紅的眼求我讓她審,我……也就同意了。”

文茵張了張口,卻終究沒有說什麽。

沒過兩天,傳來了那宮廷侍衛自戕的消息。

文茵得知後,說不上那一刻是要為念春感到欣慰還是難過。

她下了個決定,令人直接在京都選了個風水寶地,將他們合葬。後又將那捧迎春花交代宮人,讓其帶進他們的合葬墓中。

接下來的整一個月,後宮都似彌漫著種風聲鶴唳的氣息。六宮各處都安分了許多,不少人都在暗下揣測,聖上是不是要廢後了。

皇後被禁足,這是自聖上禦極以來的頭一次。

這一個月聖上只來了後宮兩次,兩次都去了長信宮。

可讓後宮眾人感到不同尋常的是,這兩次聖上都是不到半個時辰就從長信宮裏離開,出來的時候面色有異似有不虞。

四月初二這日,當聖上再次被她不冷不熱的態度惱到,拂袖離開的時候,文茵安靜的坐在榻上繡著花。

這是第三次了。他的耐心大概快要告罄了罷。

他的忍耐快到了極限,下次他來可還會依舊容忍?

她不知,她連自己還能不能再繼續裝下去都不知。

他的忍耐快到極限,而她又何嘗不是在爆發的邊緣徘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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